五年前，我在郑州市齐礼阎强制隔离戒毒所接受强戒，那时的我已被毒品恶魔控制，除了吸毒，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唤醒我腐朽的灵魂，时常感到别人都在歧视我、嘲讽我，因为我离婚，孤家寡人，虽然还有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卧病在床，但在这个世界上，我找不到任何存在的意义，我将自己的心灵锁死，不接受任何人的善意。

自从我吸毒之后，妈妈的病就异常严重了，而我却更加丧心病狂，她总是很坚强，很宠爱我，我任性地享受着她对我的溺爱，从没想过母亲会老，会走……有时候，我也希望她从来没有过我这么糟糕的儿子，因为如果她没有我这样的败家儿子，或许这辈子也可以少一些苦，更快乐一些吧。

在2018年的“母亲节”前，民警告诉我母亲病重，说她很想我，想见见我，如果我有看望母亲的心愿的话，所里可以想办法给我赎罪的机会。那一瞬间，我的体内好像装进了万千种苦涩的味道，翻江倒海，随时要炸掉。“去看妈妈！”这个念头开始不停地撞击着我的大脑，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民警：“我可以么？”民警说：“那就看你的表现了。”我仿佛突然受到了某种疯狂的召唤，“去看妈妈！去看妈妈！……”我愣好久，往事历历在目，如鲠在喉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，我常在习艺、吃饭、睡觉时忍不住默默流泪，默默祈祷，如果能再见妈妈一面，或许我的痛苦和业债，也会被抵消很多吧。但一个败家子，一个吸毒者，还有什么权利去勾勒那仅存的一点床前尽孝的幻想呢？他们警察之所以那么说，无非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改造，好好戒毒，不再给他们惹事罢了。

可是我没想到，“母亲节”当天，民警告诉我，他们帮我申请到了所外探视的机会，我可以在警察的看护下，去看望妈妈。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，直到我见到妈妈的那一瞬间，雪崩发生在那个明媚的五月午后……

那个记忆里的妈妈，我有好久未见了，而现在的她像一块枯萎的干柴，坍缩进破烂不堪的被褥里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妈妈：弱小、干枯、瘦骨嶙峋，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，仿佛眼前的景象，是别人家的故事。

握住妈妈的手那一瞬间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，喉咙堵得生疼，却挤不出一个字，连“妈”都叫不出来，妈妈看到我在哭，硬撑着抬起手臂想给我擦眼泪，我却更加泣不成声。妈妈的手是干枯的，但妈妈的眼眸是温柔的，一直没变过，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看她的眼睛是什么时候，好像是我上学时目送我走远时期待的目光，好像是我结婚时看着我成家欣慰的目光，好像是我吸毒上瘾却屡教不改时担忧又怨恨的目光……后来因为她拿不出给我吸毒的钱，我觉得她根本不在乎我死活了，整整十年，我再也没有和妈妈对视过。

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，我却亲手把妈妈的窗户锁起来，一锁就锁了十年，同时锁住的，也是我自己。

四天之后，我接到了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，参加妈妈葬礼的时候，我无意瞥见了民警的眼睛红红的，泪水噙在眼里，那一刻，我的心脏也咯噔了一下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暖流，流进心里，化成泪水再流出来。那天，我没有和民警说一句话。

接下来的时日，我自己也感到纳闷，仿佛好像变了个人。想当初前妻虽然跟我已离婚，但每次的家属探访日都会来看我，却被我当时暴躁的脾气骂了回去，儿子我也不见，戒毒所的民警也被我认为是冷漠的机器。而现在想想我的前妻，我的孩子，在戒毒所照顾我的民警们，虽然妈妈从我的世界离开了，可是这些关心我的人，却从来没离开过。现在，我还有补救的机会。

  现在，我已成功回归社会有五年之久，家庭美满，生活顺遂。如今，每到逢年过节，我还会给当时管教我的戒毒民警打电话，主动给他汇报分享我现在的生活状态。我很感激，在戒毒所时他们始终在用亲情唤醒我、拯救我，与妈妈对视的那一瞬间，拯救了我接下来的后半生。

最后我想说，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，尊严是自己给的，千万不要与魔鬼做交换。浪子回头金不换，我感恩我仍然是一个幸运的人，那些温暖的瞬间，永远是让我起死回生的良药，让我重新有尊严、有自信地活在这个人世间。

作者：解戒人员 常青（化名）